1945年8月6日和9日,这是两个应该被历史凝固住的时间——美国的B-29轰炸机在这两天分别飞临广岛和长崎的上空,投下了两颗原子弹。截止2007年,这两地因原子弹爆炸而受害身亡的总人数已经达到400,000。还好在此之后核武器在人类的战争史上再没有被使用过,即使在核军备竞赛白热化的冷战高峰期,苏美两大超级强权也从未将核武器投入过实战。     不过从此以后,核武器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于世界人民的头顶(中国的周边就遍布显性和隐性的核武器),蘑菇云的阴霾终究挥之不却,时长日久,这也成了不少电影人的灵感来源——由于核恐怖而带来的心理阴影几乎成了全体现代人的集体无意识,拿着这东西说事,很容易勾动观众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怖神经,细数起来,大名鼎鼎的《哥斯拉》系列就源自于此,而《奇爱博士》和《中国综合症》《把丫炸high》等片也可位列其中,不过我个人最欣赏的的,还要属《隔山有眼》系列。
生存战     酷热干燥的沙漠边缘,突然来了一个开着拖车做环游旅行的美国家庭——外祖父“大块头”鲍博、外祖母艾塞尔、大女儿莱恩、大女婿达乌、二女儿布兰达、小儿子鲍比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外孙女凯瑟琳,一大家子祖孙三代齐集登场。不过人多了未免有点小摩擦,达乌就一直在抱怨,但又不得不勉强接受在外颠簸的事实:因为此行是为了庆祝鲍博和艾塞尔的银婚纪念日,作小辈的陪长辈共同出游,当然更能凸现对家庭的重视。     沙漠边缘有个破败的小加油站,加油站里有个皮干肉裂的龌龊加油工,加油工给鲍博的拖车加满了油,然后就给他们指了条“近路”。不过这条“近路”就是一条不归路,因为之前的情节已经交待过,加油工似乎一直在跟沙漠禁区里的什么人交谈,而且他似乎积攒了很多路过者的随身财物,其来源着实可疑。不过因为急着赶路,一大家子很快顺着加油工的指点往里开了。但有人显然在路上故意设置了锯钉,房车轮胎被扎破,鲍博只得抛锚在这荒郊野外。     随着夜幕降临,恐怖的事件终于发生:原来在这沙漠里居住着一群外表畸形、兽性大发的野蛮人,他们袭击了鲍勃全家,甚至将鲍博当着一家人的面活活烧死——要知道,剧情交待鲍博是位职业警察,首先解决了他,也就意味着全家人立马处于更大的危险中——果不其然,野蛮人纷纷从夜色中闪现,全家人都被引出了拖车,只有布兰达带着耳机独自入梦,不过待到布兰达醒来时,一双粗砾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原来是两个野蛮人闯入到布兰达的卧房里,将她残暴的蹂躏。     婴儿车里的凯瑟琳也被野蛮人抱了起来,听到孩子的声音,莱恩和艾塞尔迅即赶回,但她们两人都被野蛮人杀死。于是乎,短短的十几分钟间,一个充满天伦之乐的温馨场景就沦落成妻离子散的悲凉画卷。总的来说,导演亚历山大·阿加在节奏上的把控相当不错,这位来自法国的年轻人已经深谙好莱坞B级恐怖片的精髓——在2006年的这部《隔山有眼1》里,阿加没有浪费一秒种的画面时间,最开始核试验的前情交代和有意与乡村音乐结合起来的核武器爆炸场景已经给了观众强大的心理暗示,所以看到这里,观众们已经明白沙漠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恐怖秘密——这片沙漠就是此前一直在被导演渲染的“16号地区”,作为被废弃的核武器试验基地,那些畸形人的来历已经可以通过常识判断出来。     带着眼镜的达乌突然成了孤胆英雄,他带着德国牧羊犬——现在看来让全家人带着宠物狗旅行也是早有的情节预设——拿上猎枪闯入了16号地区的深处,随着步履的延伸,他看到了令人惊异的景象——沙漠深处赫然挺立着一个小镇,镇上的房子里显然有居民活动的痕迹——此后,达乌的视角也成了摄影机的视角,观众们开始随着这位年轻父亲的步伐一同历险——按照剧情的交待,这个镇子早已存在,镇上的居民们都是在沙漠里工作的矿工,不过在被征用为核武器试验基地后,矿工们却拒绝离开。面对这群电影史上最牛的钉子户,美国政府最终无计可施,悍然进行了核武器引爆试验。而核武器虽然没有摧毁这个小镇,却使得镇上的居民全都基因突变,成了嗜血的变种畸形人。            在达乌开始与这群变种畸形人的血战之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肮脏房间里的畸形人。这些令人作呕的活物已经能让观众们的胃里翻云覆雨,而且导演阿加还精心设置了几个人肉工厂的场景——达乌被锁在畸形人们的“厨房”里,四周全是残肢断臂,在他奋力挣脱出来后,已然是百毒不侵的模样——或者说已经吓傻了,但从他后面一心救女的行为来看,我们还是只能将其归因于父性的伟大——达乌接连收拾了几个长相丑陋的家伙,其中有一个居然长着两张脸,而且身体臃肿得像一滩烂泥。接着达乌又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脸部有一个肿瘤样的物体,还招呼着达乌一同来玩耍——镜头摇开,观众们可以清晰的看到房间里摆着许多人体标本。     小镇就是个活脱脱的地狱,连原子弹都轰不走这群钉子户,显然畸形人们已经做好了与整个文明社会开战的准备——当然说我们“文明”也有点讽刺意味,因为正是“文明”的核武器无端的毁掉了小镇居民原本幸福的生活,但是这群畸形人真要想放下屠刀也难,他们的外表已经让人们看了就不由自主的想消灭他们,就是请韩国医生来估计也整不了,所以,达乌实际上就代表着整个外部世界在与小镇上的畸形人魔们作战。往大了说,这场战斗就是一场生存大战,扭曲的铁丝网隔开了地狱与人间,闯入地狱的普通人们一定要付出九死一生的代价才能换回生的希望。对畸形人们来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而达乌们才是闯入者——当然畸形人的食物来源令人不寒而栗,后来导演索性直接用了畸形人吃尸体的画面来交代这个细节——畸形人又返祖成了食人的原始人。总的来说,《隔山有眼》用一个祖孙三代的家庭代表了外部社会的完整家庭形态,而小镇里的畸形人也有着近乎完整的家庭构成,这就好比是外部社会的常态家庭照了个哈哈镜,然后映射成小镇里恐怖、畸形的变态家庭——不过个中的隐喻却是明显的,这场生存权的大战完全可以解读成人类对自身基因的捍卫。     畸形人中唯一的例外是个叫鲁比的小女孩,她也是外表最容易被接受的畸形人,鲁比一直在暗中照顾小凯瑟琳,最后当鲁比的畸形长辈想加害凯瑟琳时,鲁比甚至选择了与对方同归于尽来保护可怜的小凯瑟琳。所以,当最后达乌抱着凯瑟琳、牵着牧羊犬与鲍比、布兰达相拥而庆时,他们无疑还得感谢鲁比的伟大牺牲。
繁殖劫     当然,最后一个从望远镜中拉出的镜头也是好莱坞的滥俗路数——还有畸形人没死,达乌等四人还是生死未卜。不过2007年的《隔山有眼2》却没有直接承接前作的剧情,德国导演马丁·韦兹基本是另起炉灶,除了与前作共享相同的故事背景设置以外,《隔山有眼2》里已找不到《隔山有眼1》的内容延续。            不过在影像风格上韦兹还是从阿加那里偷师不少,《隔山有眼2》的场景和化妆与前一部如出一辙——当然畸形人的面部更加扭曲,也更加狰狞;至于“16号地区”的地貌,还是一样的黄沙遍天,砾岩突兀。脸皮也好,地皮也罢,其实这种外观的丑陋已经奠定了《隔山有眼》系列的恐怖底蕴,纵观美国恐怖电影史,对于畸形人的恐惧感从朗·钱尼和《歌剧魅影》就已经弥漫开来,而这种恐惧又随着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而攀上高峰——在化学战中受伤毁容的士兵照片多次登上美国当时流行杂志的版面,从而引起社会的普遍恐惧,进而又被好莱坞放进了恐怖电影中——所以,作为一种战争心理后遗症,《隔山有眼》着力塑造畸形人的群相,除了直接的感官刺激外,此一潜在的观影心理恐不能忽视。     相较而言,《隔山有眼2》最大的挑战还是把前作中的普通美国家庭置换成了一群荷枪实弹的美国国民卫队士兵,一般来说,拍恐怖片总要把受害者设置成手无寸铁的弱者,而要把一群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大兵砍菜切瓜,导演必须得付出更多的心思才行。不过韦兹的置换还是做得很成功的,纵使夜幕还没有降临,“16号地区”里的惊乍已经让观众汗毛倒竖了——韦兹在构图上充分利用了阳光的阴影,反而使得恐怖气氛比夜晚更甚,到了晚上一抹黑,说不定还达不到刺眼阳光下的恐怖效果。值得一提的是,两部《隔山有眼》里的恐怖气息都是从一个简陋的厕所开始,不过在前作里,鲍比是在厕所里连带着观众被鲁比吓了一跳,而在第二部中,一个畸形人的受害者活生生的从马桶里爬了出来,然后当着两位大兵的面断了气。     当然,偷窥式的摄影机机位也不可不提,阿加在前作里成功的用这一招将观众陷入他预设的恐怖陷阱中,韦兹当然不会放弃。而且对大兵来说,偷窥视角显然才有足够的杀伤力,如果做面对面的硬砍硬杀,还指不定鹿死谁手。此外,《隔山有眼2》里的前情交待也功不可没,如果说,《隔山有眼1》里的前情交待更多的是展现整个故事的背景的话,那《隔山有眼2》里的前情交待就已经深入到整部影片的叙事中,成了有机的组成部分。事实上,每当局势安静下来时,导演韦兹就会安排一个前情里的受害者现身说法,立马唬得剧中人和观众们一起头皮发麻;而且“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本来大兵们都精神刚毅、斗志昂扬(他们刚结束了一次实战训练,正处在转场过程中),但也禁不住老有受害者来传销式的说教,这一来二去的,观众们和他们的心理防线便一起崩溃了。     坦率的说,作为一部B级恐怖片,韦兹在动作场景上做得比阿加更过瘾——《隔山有眼1》的畸形人是拿着枪出现的,但《隔山有眼2》里却是受害者拿枪,畸形人却只有冷兵器——这冷兵器无疑使得影片的“肢解电影”风格更加凌厉,脸部肿胀流脓的家伙们拿着大镰刀呼喝有声,极大的满足了“肢解电影”迷们的观影渴望。与阿加一样,韦兹也安排了一场展现畸形人厨房的戏分——在韦兹幽蓝的冷光调度下,整个畸形人厨房比第一部里显得更加恐怖血腥,再加上看到一位位熟悉的战友被开膛破肚,大兵们的恐惧感瞬间映满了整个银幕。     在《隔山有眼1》里,女性被强暴只是暴力行为的一种罢了,本质上这与对男性的痛下杀手没什么两样,但在《隔山有眼2》里,男性畸形人对女性的劫掠和占有却成了具有特殊意义的重要戏分。从一开始,导演就展示了一位女子被迫诞下畸形人后代的恐怖场景——生育完后这位女子就被刚为人父的畸形人一拳爆头。如果细究剧情的话,《隔山有眼1》里的受害家庭是因为加油工的贪财和畸形人的食物缺乏而被诱进小镇的(当然这有点牵强,事实上阿加一再展现了畸形人养猪的情节,想来小镇应该是个自给自足的独立经济体,不然几十年的时间早撑不下去了),而《隔山有眼2》则明确告诉观众:畸形人只要女人,他们要与其交配,繁殖后代。     所以,《隔山有眼1》里的女性被侵害情节到了《隔山有眼2》里变得面目清晰了:自古以来,战争便是男性为主体的,原始的掠夺土地和女人的思想一直流淌到现在,当《隔山有眼1》里的小镇居民变成了《隔山有眼2》里居于地洞的变态家庭后,一场关于繁殖的劫难便成了整部影片的主题。这在逻辑上也更为合理,毕竟物种(姑且把这群畸形人看作一个新物种吧)要生存下去,繁殖是第一位的。而这也使得《隔山有眼》剧情中始终隐含着“父权”竞争的意涵——在《隔山有眼1》里,代表普通家庭父权的鲍博首先罹难,然后是鲁比跟畸形人父亲同归于尽,这无疑象征着畸形人父权的消灭,最后达乌抱着女儿凯瑟琳逃出生天,鲍比和布兰达前来相拥,达乌俨然一个新父权的诞生;而在《隔山有眼2》里,首先罹难的又是大兵们的长官,对这群新兵蛋子来说,长官就意味着父权,而畸形人劫走了女兵欲想蹂躏时,他更孔武有力的畸形父亲出现,畸父一巴掌扇走儿子而强暴了女兵,这显然就是对畸形人父权的直接展现。
哗啦帮     《隔山有眼2》最后还是俗套了一把,给人的感觉是,这个故事仍未结束。不过追溯起来,《隔山有眼》其实诞生在1977年,韦斯·克莱文在这一年把一个名为《隔山有眼》的故事搬上了大银幕,一时间引起B级片影迷的追捧,成为那个时代的经典。以至于事隔多年,还有投资人愿意翻拍这部经典之作——导演亚历山大·阿加正是韦斯·克莱文亲自指定的。要算起来,韦斯·克莱文是好莱坞的金牌恐怖片导演了,大名鼎鼎的《惊声尖叫》系列正是出自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导演手中,而对《隔山有眼》系列的重新挖掘,则是韦斯的一次妙手回春——在《隔山有眼2》里,韦斯还找来了儿子乔纳森·克莱文一起操刀剧本,看来培养接班人的态势已很明显。     必须肯定的是,阿加的翻拍很成功,这部新版的《隔山有眼》甚至比韦斯·克莱文1985年自己导演的老版《隔山有眼2》更成功——值得一提的是,这里面也有电影历史学家阿兰·琼斯的功劳。其实阿兰·琼斯本人并不直接参与电影制作,但是他在《完全电影》杂志上创造了一个新名词“斯普莱克·派克”,后来“斯普莱克·派克”成为了琼斯组织的一个好莱坞恐怖片导演非正式团体的名称(国内有人将其译为“哗啦帮”,与另一个好莱坞喜剧影人团体“烂仔帮”相呼应),这个团体号称要拍摄“现代风格的残暴恐怖电影”,旗下有詹姆斯·温(《电锯惊魂》系列)、伊莱·罗斯(《人皮客栈》系列)、罗伯·佐姆比(《千尸屋》系列)、尼尔·马歇尔(《黑暗侵袭》)、克雷格·麦克里恩(《狼溪》)等一彪干将,而亚历山大·阿加也是其中的核心成员。“哗啦帮”得到了来自昆汀·塔伦蒂诺、三池崇史和吉尔莫·德·托罗等人的指点,自然是水平突飞猛进,而阿兰·琼斯渊博的电影史学知识也使得这些导演们做许多事情都事半功倍,对于执导翻拍片的亚历山大·阿加尤其如此——《隔山有眼1》的成功显然灌注了“哗啦帮”众人的心血,这是不争的事实。     从《隔山有眼》的实践来看,年轻人们对韦斯·克莱文的重新包装很到位,但是除了MV化的影像风格和更电子化的重金属音乐以外,“哗啦帮”还没有找到准确的美学定位——所谓“超暴力”风格其实在影史上早已有之,算不得“哗啦帮”的原创;至于低成本、高票房,舍弃PG-13转而追求R级电影等等,这些都是早就被好莱坞二线导演们奉为圭臬的生存宝典,只不过在“哗啦帮”里得到了更彻底的贯彻而已。     当然,作为一个方兴未艾的电影运动,“哗啦帮”的动向还是值得关注的,当年法国新浪潮滥觞时,不也是一个电影理论家领着一群半大小子闯天下?而斯皮尔伯格这些“电影小子”们当年也正是凭借着将科幻片、黑帮片这些当时的B级片类型升级为主流大制作而逐渐上位。以史为鉴,谁又知道“哗啦帮”们的成员在未来的岁月里不会给世界影坛带来更大的振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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