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是隔着很宽的一条河的。             爱过镜中花 和琴的认识是在深圳的人才市场,我去那里为公司物色一个文员,她当时站在大厅里一张招工启事表前,那背景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心动。一件白色T恤,罩着一条长长的背带式牛仔裙,随意的长发披在肩上,清鲜得犹如早晨的空气,我想她可能是个刚从学校走出的女孩子吧。我走过去轻轻唤了她。她转过头来,一脸的笑意,清爽明朗的脸上没有一点人为的修饰。我说:"找工作的吗?" "嗯,随便看看。"她笑着说,没有兴奋也没有急切,似乎能否找到工作对她并不重要。我们就好像同坐一班车上的两个人,很随意地聊上了。 "你们要文员,我可是学钢琴的。" "是吗,难怪你的名字有个琴字。"我笑着说,"只要你会打字,应该没什么问题。" "字虽会打,但不很熟练,不过你这么热心,我就去试下吧。"她很直爽,不像其他找工作的人一样胡天乱吹,她告诉我她是广东惠州人,来深圳才两个礼拜,原来在家教书,利用暑假出来看看。我这时才觉得有一些惊异,她的国语里面没有一点广东省话的口音,模样也不像,如不是她自己介绍,我会一直以为她是北方某个城市的。我忽然有一种慌乱,其他人都不愿招了,只希望她能到我们公司上班,我说:"你应该没有应聘经验吧,我们找个地方,我给你讲讲我老总的性格。" 我把她带到我的宿舍,她一点也不推拒,就像我是她已相处多年的朋友,我给她讲怎样应答我老总合适,代她起草了一份简历。她说:"太吹嘘了吧,我其实一点经历都没有的。"我倒觉得有些尴尬,我说:"我希望你能到我公司上班,我不想我们只有一次相处的机会。"她研判地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你这人蛮有意思,傻里傻气的,好了,照你说的办吧。"她将简历重新工整地抄了一遍。我再提醒了她几个问题,便带她见我老总了。 这次招聘我虽耍尽了一切伎俩,但也没有骗过我那个平时看来并不聪明的老总。当他对我说:"这女孩还像个学生,你重新找一个吧。"我的心倏地似被人一下子掏空,说不出当时心中那种感觉,只觉得从来在我眼里温和善良的老总突然变得让人憎恶。我粗声说:"这已是最好的了,你还叫我去哪里找。"我的话语让老总目瞪口呆,他做梦也不会知道平时说话温文的我何以冒出这么冷冰冰的话来。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我把这消息告诉琴时,她也有点失望,但马上就释然了。她说:"不行就不行吧,你可以帮我再找啊。" 我惊喜地看着她,她也腼腆地看着我,露出一点羞涩来,我发觉这个谋面不久的女孩子原来是如此可爱。那一刻,我真有种匍伏在她跟前的冲动,只觉得脾气古怪的看门老头也变得温柔可亲。随后的日子,我便带着她在太阳下面四处奔走。 琴毕业于一所师范学校,主修钢琴。以她这样一个毕业不久的中专生,在深圳这个人才济济的城市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原是如此艰难,看着她被太阳晒红的脸庞,我觉得自卑而心疼,我说:"要是我在深圳有个当权的亲戚,你就不会受这些苦了。"她笑了,有点神秘,"有亲戚在深圳当权就不会吃苦了吗?"我迷惑地看着她,她说:"总会有好消息的,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跑遍了深圳的大街小巷,见过了几十家公司,却没有一家成功。我公司对我时时借故早退已有微词,老总已多次找我训话。我已焦灼不堪,琴却很淡然,似乎找工作的是我而不是她了。 一天,我正在办公室想着如何找个理由出去。电话铃响了,是琴。她在电话里高兴地说:"工作找到了,我找到工作了。"我兴高采烈赶到时,一种自疚一下揪紧了我的心。琴所谓的工作,原来是做一家小杂货店的营业员,店主安排的住处,就在店后隔起来的小吊楼上,人都不能站起身子,只是睡觉时爬进去,一个月500元工资,吃的还要自己解决。我坚决不同意在这里上班,琴虽从未向我讲过她家里的一点情况,但我想她在家一定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儿。 "怎么不行呢?这里挺好的。"琴一脸认真,"先找个工作干,慢慢再找好点的,你如真在乎我,就让我吃点苦吧,你每天跑来跑去,也跑失了工作怎么办?" 我很感动,我说:"那就先干着吧,不过这里无论如何是不能住人的,重新租间房。"琴答应了,我在她上班的附近给她租了一间廉价的平房,给她搬家时,我又一次痛心自惭了,她原来住的地方是深圳一家不错的招待所,我租的房子一月租金还不能抵她原来几夜房费。但琴满脸挂满了乔迁的喜悦,我陪她去当地的治安办登记了临时户口,生活也就如此安定了下来。 我上班地点离琴不远,每天下班后我都去和琴一起吃饭,在她住处附近一家大排档里吃快餐,青菜豆腐在我们眼里胜于山珍海味。有时看着琴消瘦的面颊,我要求点几个菜吃,琴都拒绝了,她说:"节约一点吧,你不是想自己在深圳开店吗?"饭后,我们就相携到荔枝公园散步聊天,看日落月出,再一起相拥着数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从来没有谁向对方说过爱字,心灵的默契,如条汇在一起的小河,自然而流畅,那一份见面时的喜悦,在彼此的脸上写得满满的。那段时间,我们浑不知身外之物,我们不属于深圳,不属于自己,只有在对方柔情的双眸中,才会发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但这段美妙的日子我们没有相处多久,一件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在我们的风花雪月中悄悄来临。 我送琴回到她的宿舍已是午夜,暴雨也在这时突然来临。我和琴相拥着听雨声,也等雨歇,我还要赶回公司宿舍,但这场雨一直下个不停,琴已经在我怀里睡着,雨还是直打着窗外的屋檐,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直到被"砰砰"的敲门声惊醒,我才发现我和琴相拥着躺在床上,窗外已泛天光,琴也被敲门声惊醒了,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看着我。"是谁?"我叫了一声,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里除了我和琴从没朋友来过。 "开门。"门外一个男粗声说。 "是我爸爸。"琴眼里惊惧更浓了,我叫琴把门打开,心里稍松了口气。琴直摇头,抓紧了我的手,她对门外说:"爸,你先去叔叔家,等会我再过来。""不行,先开门。"砰砰声更急促了,我挣脱琴打开了门,一下子拥进三个男子,怒发冲冠地瞪着我。琴倏地窜了起来,抓住那中年男的胳膊哭喊:"爸,不要。"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两人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恍惚中只听见男人的叫骂、琴的哭喊、随后便没了知觉,等我清醒过来时,屋子里只有房东,整间屋子像被刚洗劫一样。 "唉!"房东老太摇了摇头,帮我整理乱糟糟的房间,"这帮人也真是的,有钱又怎样,我说年轻人,再不要去招惹这些有钱人家了,你攀不起的。" 我脑袋空白一片,好像刚才的事是一个梦,但嘴角的血和满身疼痛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令我更伤心的不是这一顿揍,我心伤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这时才揣测到琴的身世。其实从她以前的言行我就该看出来的啊,她怎会和我一样是个出生在微薄家庭的孩子呢? 在床上躺了两天,我收到琴的来信,信中讲了一切。她说:她在家是独生女,家在当地是个大户,因厌烦了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才跑到深圳来的,她说在深圳她有个有权势的叔叔,找到她住的地方是她叔叔查了一个星期才查到的,其时她爸和哥已在深圳找了她10天。她说她没给我讲她的家庭,是怕我不敢要她,怕我自卑,她一见到我就喜欢上了,怕失去我,但她爸还是查到她跑来了深圳…… 我欲哭无泪,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信,我说我一定会去惠州找她,让她等我两年,我说等我有钱了,她爸就不会那样对待我了,但信投出琴只回过一张小纸条,从此再没有一点音讯。我想琴变心了,她和我在一起时,纯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的好奇,我们之间是隔着很宽的一条河的。我自暴自弃起来,时间越长,越陷在心灵的疼痛中不能自拔,琴那清鲜的面孔时时纠缠着我无法入睡,如虫吞蚀着我的心。 半年之后,临近春节,我对琴的思念已趋于麻木,不知自己是在想她,还是没有想她。我给家里去了一封信,说今年就呆在深圳,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公司宿舍里,孤独的心情和死寂的空气融为一体。看着窗外风中打着卷儿的枯叶,只觉说不出的凄怆。 一天傍晚,我像一条死鱼躺在床上,门铃"嘟嘟"的响了起来。拉开门,一股凉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冷战,冷清的阳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屋里射出的灯光映着一张清鲜美丽的脸,琴,是你,我如在梦里,心里的喜悦憋不住地涌上我的脑袋,我只觉一阵晕眩。琴说:"我在家一直被哥看管着,我一直盼着春节,因为春节了我才有机会来深圳,我们每年都要给叔拜年的……" 我喜滋滋地看着她,傻傻地说不出话来。明天会怎样,我都不去想它了,只要琴今夜陪在我身边。 文字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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