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鸥说完这句话,立即抬头望着天。   记得我小时候,要哭就看着天,那样泪水就不会流出来。   “为什么?”我声音在轻颤。因为我无法想象,像她妈那样年轻的母亲,会死去。而我不知不觉已把那可爱的母亲想占为己有。   “我妈她,一年前被确诊为子宫癌。”   “那她自己知道吗?”   “呵呵,很可笑的是,这件事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她还安慰我别哭呢。”   我不敢看她,我怕看见她的晶莹的珍珠。   “我从来没为这件事在妈面前哭过。我哭她会很伤心……哎小斌你干嘛呀!我不会哭的,你眼神躲什么!”   她突然笑着轻骂我。   “哦,我,我没躲啊。”很不自然地回他的话,掩饰心里对他的爱怜。   “恩,说说你对恩……妓女的看法。”她转了话题问,却也是明显在"妓女"二字上难以自然吐出。   “不尊敬,也不轻视。”我老实的说。   “你猜我妈,是干什么的。”她问,眼光闪过恐惧,强装镇定,却带了轻微的可怜。   我猛的想到了什么,不敢相信地望着夏鸥,“伯母她……”   “呵呵,猜到了吧!我妈是个妓女!”   我听到这些个字,差点没把碗给打翻。它们从夏鸥嘴里吐出,有代表慈祥的“妈”,有第一人称“我”,还有那很敏感的“妓女”我真不希望这些词连串,更不希望从夏鸥这如此洁白的女孩嘴里落出。   “但是你也看见了,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永远猜不到。是的,她是个妓女,众人包养过的情妇,可是,也是我母亲。就像你今天看见的那样,她笑得那么美好而慈爱,因女儿找到个好伴侣而骄傲,她亲昵的叫我宝宝……尽管她是个妓女。我发誓,从小到大,自我懂得了她的职业后,我没一点看不起她。因为她是在为我付出。”   如果说当我知道伯母是个妓女时,我失措了;那么当我听见这后一篇发自妓女的女儿——一个小妓女的肺腑之言时,我惊呆了。我好象落入了一个妓女的世界,标语是“虽然妓女,可是人性。”   我没说话了,夏鸥也不说了,紧紧的保管好了她的巧笑倩兮。她又开始吃凉虾。直到吃得一点不剩,好象要把她的孩提时纯净的美好全部收藏到身体深处.   五   走时张婶果然死活不收夏鸥的钱,虽然仅3碗,两块钱还要找5角。   她朴实的说“夏鸥啊以后多带着你英俊的男朋友来吃张婶的凉虾啊!”   夏鸥笑着说好,我也友好的致意还会来。   只是那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吃这位脸上缀着小雀斑的妇女的凉虾了,因为没过多久这里就拆迁了,大家都分散到不知何处。夏鸥听说这些时,我以为她会说以后没凉虾吃了。谁知她先是一愣,然后轻声说以后再没有她的天空了。   我想她已经把那片蓝天,永久的封锁在天堂般纯净的心里。那里没人耕种,那里永没有污染,那里也绝不会拆迁。我死不承认,那天也已经紧锁在我心里。   过后,我开始对妓女有种说不清的情愫了。夏鸥倒是像根本没发生一样生活,保持面容麻木,除了连拉三天肚子。   夏鸥要我常去看看她妈。   “你没事多去看看我妈好不?多陪她说会话,讨她开心吧。”那天晚上夏鸥就这样说。我又开始皱眉,我想小姐你最大的不可爱就是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立场。我有多少时间去陪一个妓女的母亲呢?   我心里这么想了,脸上也立刻这么表现出来了。   “你是在意她是妓女呢?还是不满现在对你说话的是妓女?”夏鸥说,她似乎生气了,用从未有过的生硬口气对我说。   我在意她妈是妓女?我至今能回想起我那天在她家听她拉家常时有多亲热,也能体会出当我知道伯母是个妓女时心里有多惋惜却不鄙视。   “我只是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口气。”我也来气了。开始抽烟。   “好了,我要去洗澡了,你去帮我放水吧。”硬生生地对她说,不带丝毫情愫。   她没多说什么,去浴室了。尔后我听见流水的声音。我有些急躁,我心里开始怪那哗哗的水声,我怪它,把我的思维理性性格全部都快淹没了。 到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夏鸥拉着我,在阳光下飞跑的情景,对比了刚才她默默的进浴室时的身影,我就决定后天抽空去陪陪她母亲了。   “放好了。”她说,脸上的落寞已经换掉,又是一脸纯净,我讨厌她那么会掩饰,因为那样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写着平静一片。既不受伤也不雀跃。   洗澡,睡觉。   躺在床上,夏鸥背对着我。我叫她转过身来,她就转过来,看着我,茫然的样子,我知道她装的。   我心里又气了,我想你既然做了这一行,你还在乎什么自尊?凭什么要我来妥协,又不是我妈。   我一气,就闭上眼睛,“关灯,睡觉。”我说。   半小时后,睡不着。转过身一看,被夏鸥那双幽静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你晚上不睡觉瞪着我干嘛呀?想吓死我?”   “我在等你醒过来,我有两句话要说,能说服你当然好,失败了我也没办法。”   “好,你说。”   “第一句,我妈从来没得到过任何男人的承诺,她那么喜欢你,是因为一个妓女,会觉得女人能得到男人一辈子的承诺是最完整的幸福。第二句,我妈活不过明年了。好了,可以睡了。”她说完,水波般的眸子就那般灿灿的望着我。   我一下子快崩溃了,猛地楼住她,一个才刚满20的女孩,她像个充满神话的深洞,神秘,其实又单薄得让人心疼。“什么都别说,睡吧,后天我去看她。”   然后女孩在我怀里很快睡着,呼吸平和。   那一刻,我几乎要以为我快对她动情。   后来我一有空就去看那妇女。那个当了几十年妓女觉得男人的承诺很稀罕的母亲。有时带夏鸥一起,但大多数是我自己去。我总觉得夏鸥好象不喜欢去看她母亲,因为她总在我提议要去的时候找点什么事出来,要和同学逛街啦,学校有个什么活动非得参加啦。但是她又确实很爱她母亲。   我发现我永远无法真正探索到什么,对于那个有着纯白眼睛的女孩。   伯母似乎不知道她女儿是干什么的,老在我面前提她的好,孝顺啊,乖巧啊,善良啦。在我去的第三次时,她就坚决的不让我叫她伯母了,我当然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妈,美得她,把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花。   叫妈时,我发誓至少一半是真的,因为她对我太好了,给我感觉太像我死去的亲娘。我就常给她买些什么,虽然我知道她富足到根本用不上。她从来都表现得又惊又喜,而且让你看不出有一丝假意。让我的孝顺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知道她为什么肚子痛了,虽然她的痛和我父亲的的完全不沾边,但是我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把当初说好给她的药给她带去。   自然又得到一番好夸,外加一桌美味。   有天我提议要给她请个小保姆,因为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又带着病。她的脸色马上垮下来,叹了口气,那一丝一缕平日里看不见的惆怅在那刻全部绘在眼里:“小斌啊,你也算我半个儿了。有些事也不想老是瞒着你。”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但是我不想听她说出来,那样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她和她女儿不同,夏鸥是什么感受都不放在脸上,她则是把任何感情都寄托在那双眼里。我不忍。我不愿让这么个半只脚跨入棺材的妇人,以为她的半个儿子对她有什么轻视。   于是我拼命找些打岔的话“啊,妈!您累了吧?我给你捶捶肩。”   “呵呵不累,我有话要跟你说。来,过来挨着妈坐。”   无奈只好坐下,手里冒汗。   我以为她会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她好半天都没声响。我看了看她,后者正盯着茶几上的苹果,一脸呆滞。她今天化了点淡妆,轻轻的绣了眉,粉底和眼霜的效果很好,让她看上去不过40岁。   “小斌,不知道宝宝有没跟你提起过,其实,我……我没嫁过人。我一辈子没接过婚,也从没得到过谁给的婚姻的承诺。”   我望着她,看她艰难得述说而不能阻止,我觉得自己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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