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不答。 她继续问,先生,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我微笑,不答。 她执拗地,先生,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音乐已经响到一半,只有她一个人在对着我问。 她的眼眶里已经有东西在闪。 还在苦苦追问,先生,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我没有和她跳舞,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和她跳舞,可能当时,本身我心情就无端烦躁的缘故,我看着她这种以甜蜜的方式无比执拗地挟持,她根本不明白我们此行已充满荒谬,我看着她泪光闪闪地坚持要和我跳支舞,心里非常地反感,我只是说了一句,你自己玩吧,早点回来。转身回到船舱,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回来,在凌晨的时候,依稀在梦里见过她。 那个时候大约是凌晨四五点钟,我在睡梦中猛地睁开眼。 她正趴在床沿看着我,无声地流着眼泪。 一时间我根本没有清醒过来,我以为我还在梦里,于是伸出手在她脸颊上轻抚。 什么事不开心了?我问她。 她摇摇头。 你怎么还不睡觉?我问她。 我看看你,你睡吧。她说。 我脑子昏昏沉沉地,噢了一声,然后闭上眼,一会又睡着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看了我多久,直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清醒得坐起来,皱着眉头看着女儿床上,一丝都不凌乱的床铺,她根本一夜都没有回来。 这个时候我已经充分忘记了昨天半夜的景象,这也是我事后才想起来的,当时我只留意到她的床上有一本日记本。 我把日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我没有多看,梳洗完毕出舱房找女儿。 走进餐厅,每个人都在讨论昨天一个女孩在甲板上割腕自杀的故事。 她坐在甲板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安静地用我的刮胡刀割开自己手腕,血无声地顺着甲板流到海里。 清晨前的一场雨更是把甲板冲刷地干干净净。 直到早起的人在甲板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耳中还塞着MP3的耳机,里面放着SOLVERG SLETTAHJEII的爵士女声。 用一种几乎快断气的声音哼唱着。 我在她的项链的荡坠里发现了一张男人的照片,这个荡坠在那晚我们做爱时我就看到过的,但是当我试图拨开时,被她阻止了。 可能她不想让那个男人目睹当时的景象吧。 毕竟她深爱过她。 哪怕他已经死了。 我回到城里,整整两个多月不吃不喝,我没有再去我与妻的房间,整日把自己关在给女儿买的那栋小屋里,从早上到深夜,从来不开灯。 我拒绝和任何人接触,把手机也关掉。 我捧着女儿的骨灰两个多月后,觉得不能如此霸占她,或许我该把骨灰与那个男人葬在一起。 于是我通过各方手段寻找那个男人葬的地方。 我先到了我住的地方,问各层每个邻居,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曾经住在我家楼下。 好些人都说没有见过。 最后一楼的一个老婆婆告诉我,这个人的确曾经住在我家,但后来搬走了。 我算了算时间,大约是我与妻结婚不久之后。 搬走了? 搬走了是怎么回事?我问那个老婆婆,他不是死了吗? 你年纪轻轻怎么老咒人死呢?老婆婆白了我一眼。 我不信,去警署查,又通过我一个做警察的同学,查了半天,的确没有这个男人的死亡记录。 他们倒给了我一个地址。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捧着一坛骨灰,敲响了这个地址的门。 开门的正是妻。 当时是早上10点多钟,我敲了这扇门。 门打开后,妻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瞬间,我们都呆住了。 我隐隐感觉到事情还有险恶,也就是说,事情的险恶并没有到我所认为已经停止的地步,我捧着骨灰的手不断地抖着。 那天上午到深夜,我坐在那个男人的家里,妻从头到尾默然地不太说话,我也没有过多催促,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那个男人回家了,于是整个事情才在我面前慢慢铺展开来。 一年多前,也就是我和妻结婚后不久,与这个男人发生恋情的正是妻。 “我和你结婚不多久就早知道了,你并不爱我。” 妻坐在我对面,平静地说。 妻常常看到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怔怔发呆,有时候她叫我,我会在她叫了好几次后才惊醒,抬头问她干什么。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她早明白我心中有一种很不甘的东西在压抑着不流露出来,于是妻也没有流露出,当然,这是在我面前。 常常妻在吃完晚饭后,下楼去楼下的小区的长椅上坐着,直到认识那个男人。 开始他们只是聊天,坐在长椅上轻声细语的聊天。 直到妻了解到他身患重疾,并没有多少生命时,她早已爱上了他。 妻决定离开我。 但这对妻来说无疑是万分艰难而无法开口说出的决定,我虽然心底有一块位置早已空缺,而且妻或者任何人也无法填满,但至少我对妻的好是无可争议,无可挑剔的。 妻根本说不出任何离开我的话。 直到妻认识了女儿。 按照妻的说法,女儿踏进那所幼儿园的那天,不知为何第一眼相见,妻看到她扒在栏杆旁,贪婪地看着小孩子时,妻就对她有了莫名的好感和信任。 她们变成了好朋友。渐渐地,妻把与我的事情,与楼下那个男人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女儿。 这离我与女儿再次重逢,中间隔了整整一个多月。 女儿一直没有向妻说明,直到有一天妻说着说着,便把与我的照片给女儿看。 女儿才抖得象一只风中的鸡。 在一个夜晚,她们一起通盘想了整件事。那根本不是任何人的孩子,那只是幼稚园里一个小孩,他的父母每逢周末去外地采购,便托管在妻的幼稚园,女儿很喜欢他。 接下去的半年时间里,便是妻与女儿精心布置好的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碰撞,包括每一个交流,事情的每一步。 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这其实原本是个对任何人都好,都没有任何坏处的局。 妻离开我,我与女儿(我一直真爱着的人)从此在一起,妻会陪伴那个男人直到他死。 事情也的确按照她们的预计在进行着,偶尔我有犹豫,她们中间就会有一个人促动一下。 那个男人的病情越来越差,只好在那一天,妻开始发难。 妻隐瞒在人群中,送我们上船,直到我发现她后,朝我挥手告别,那一刻,她的眼神中的确是刻骨的不舍。 她送我们去的地方,正是女儿失踪后所去的城市。 从头到尾,她没有怀过孕。 我没有告诉妻女儿的死,我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妻的眼中是抱歉与祝福并存的眼神。 回到家,我翻开女儿的行李箱,找出那本日记。 10月6日 今天我又看到了他,我已经有整整一年多没有见过他了,他瘦了,更成熟了,他认出了我,只是他装得好象啊。 11月2日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只是我越来越不愿意这样,我不想骗他,可是我骗了他,我按照我们一起编的话,一次次骗着他,包括我的小孩,包括我去做鸡,他全相信了,他给我买了屋子,他以为这一切都做得很好,我是多么想告诉他,一切都和他以为的截然不同啊。 11月9日 他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呆着,我是多么享受和他这样呆在一起的时光啊,我们一起听SOLVERG SLETTAHJEII的歌,他老是笑我很幼稚,他送过我一盘SOLVERG SLETTAHJEII的CD,可能他自己都忘了吧,那是好几年前了,我们一起去唱片店,他送给我这张CD,我估计他自己都没有听过,只是他很讨厌我听SHE。 12月1日 姐姐终于离开了,这半年来,我们计划的整件事情终于达到了效果。 我看着老爸迅速老下去的样子,怎么能告诉他,从头到尾我都是骗他的啊! 我怎么能告诉他,我还爱他,我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任何其他的人啊。 明天我们就要上船了,我想带他去看那一年多来我呆的这个城市,我在那个城市里疗伤,在那个城市里长大,我多想带他去看,告诉他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熟悉的,这是姐姐给我们的船票,她希望我们幸福,希望我带他去那里忘掉一切,与我重新开始。可是我心里明白,他再不可能爱我了,我们以为这个阴谋可以成全任何人,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给他带来的伤害。 我们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呢。 这怎么可能呢。 12月2日 我在黑暗里一直看着你的脸,老爸,你知道吗,我一直盯着你看,想把你全部记在脑子里,带着满脑子的你离开。 昨天晚上我们再一次做爱了,你知道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做爱,我多么想告诉你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做爱啊。 你睡着的样子,我怎么都看不厌,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你会越来越讨厌我,直到一切你都知道后,你会恨我,那个时候,我该怎么来面对你啊。 老爸,我要走了,姐姐已经离开你了,她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去了,我也要走了,我知道这次航行,是我爱你的尽头。 可是你好可怜啊,老爸,以后没有人再来照顾你了,没有人再来关心你了,你会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吗? 你会懂得,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从头到尾,我只是爱着你一个人,希望你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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