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28岁的我还没有男朋友。母亲开始为我着急，他是母亲带回来的，母亲是他的师傅。他是一个很清俊的小伙子，人也很老实。母亲同情他家里经济特别困难，人又特别乖巧，常常会把家里不需要的东西送一点给他，后来又常常带他到家里来吃饭。吃了饭，他也会帮我们干一些体力活。我的父母都很喜欢他，一开头不过是对一个乖巧年轻人的那种喜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动了招他做女婿的念头。关于这件事情的细节，我从来没有问过母亲，她也从来就顾及我的面子，没有同我直说过。

　　事实是，他是离我最近、接触得最多的第一个适婚男人。我从来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特别是男生，这缘于我心里强烈的自卑感。尤其是在上初中的时候，一个女同学悄悄告诉我说，某某男生说我的嘴巴长得特别难看。后来又听到过他们男生在给女生排名，我不幸成了倒数位上的那一个，不用说，我的心灵又受到了一次损伤。而且，我也没有能力像许多聪明的女人一样，不漂亮就努力考第一名。我不漂亮，也没有超级能干的本领，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毕业工作。没有人关注我，没有人评论我，我就很知足了。时间久了，同男人说话我就开始不自在。可能是怕伤害我的自尊心，母亲从来不提给我介绍男朋友之类的事情，当然也从来不会有人主动要给我介绍男朋友。一个女人，生得丑仿佛就是一种罪，注定了我永远不会有飞扬的心情，被人追逐的喜悦和享受爱情的甜蜜。我是多么感激那些描写爱情的小说啊，它们让我在臆想中完成了许多美梦。见到了他，他就成了我的美梦的一个部分。

　　他当时是那么勤快和能干，做什么事情都很利索。我们家的门需要油漆了，家里要隔一间浴室，他都会来帮忙，他干活的样子特别好看。帮忙完了，他就留在我们家吃饭，还会陪我下下棋。我非常喜欢他的到来，至于其他，我还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他在我眼睛里是那么俊美，尤其是侧面的线条，简直就像我在美术书里看到过的雕塑。第一次与一个漂亮的男人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居然有心跳的感觉。一个人在紧张的时候，当然会显得笨拙。一个人一笨拙，当然会更丑陋。我为他冲奶粉时常常会碰翻玻璃杯，给他盛饭又会把饭碗砸了。他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因为我在意他，他或许觉得这个女孩子又丑又胖又笨，根本不会对她有感情的。事实是，男人对于他不感兴趣的，尤其是不漂亮的女人的感情是不大放在心上的。我看的电视和小说里，我这样的人常常是以陪衬女主角的傻兮兮的丫头的身份和形象出现的。

　　我至今不知道，母亲采用了什么方式去说通他的。但我很清楚，母亲一定是在拉拢我们的关系中起了作用的。一个周末的晚上，他主动约我看了一场电影。我至今记得，那是部印度电影《流浪者》。我太羡慕那个漂亮的女主角了，我甚至还幻想，他是落难的男主角，我是可以帮助他脱离困难的女主角，这样，他也许就会爱上我了。事实是，他只是生活中一个对我好像没多少热情，但又坚持一个星期到我家来吃一次饭，两个星期约会我一次的男人。

　　仿佛在为外貌赎罪

　　在他满师之前，他同我领了结婚证书。即使去领了结婚证书，我也觉得我们挺陌生的。没有亲昵的举动和语言，我的爱就是无微不至地关心他，而他的回报就是理所当然地接受我的关心。

　　结婚之前，他带我去了他家。他家在一条十分狭窄的弄堂里，破旧的平房，白天家里也开着白炽灯，否则光线会太暗。初夏，他们家的晚饭就摆在弄堂里吃的。他的弟弟、妹妹，在我眼睛里都很秀气。我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热情和笑脸。我走在他们家逼仄的空间里并不觉得委屈，但他们一家给我的感觉仿佛他娶了我有点委屈似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

　　我不知道别人的新婚之夜是怎么度过的，我只知道那是我平生最黑暗的日子之一，没有灯光下的凝视、呵护和丝毫温柔的爱抚，就像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一样，在一片黑暗中，我糊里糊涂地完成了一个女人的蜕变。我以为，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温暖，没有交流，没有热情地从开始到结束。然后，他就别过头去睡了。

　　第二天，我们仍然像是陌生人一样相处，十分客气。要到许多年之后，身体的感觉复苏了，我才知道我是怎样地被轻视着，我婚姻生活的质量其实是很低很低的。

　　一年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儿子满月的时候，他们家人来看孩子，他妹妹居然说：“像大哥，像大哥，还好还好。”他们就是这样，从来不考虑我心里的感受。他们家就是这样的，家里聚会的时候，他们评介东家长西家短，最喜欢谈的是别人的容貌，说到一个特别难看的男人或女人，常常朗声大笑，他妹妹甚至还会故作体贴地来关心我的表情。我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还常常逗儿子玩，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做女朋友，儿子说要皮肤白一点的大眼睛的漂亮的女朋友。他们全笑了，说小孩子也懂得要找漂亮女人。我的小姑子甚至问他：“那么，你妈妈给你做女朋友你要不要呢？”儿子回她一句：“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说得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了。就是因为有这个儿子，我才觉得生活有了一点意义。

　　人到中年，我可以透彻世情了，我知道当年是因为他的贫穷以及我的容貌，才让我们无可奈何地走到了一起。他就像一具没有感情的躯体，脸上的表情永远是：你要我这个人，我给你，除此之外，你不可以再对我有其他的要求。

　　家里的气氛永远是沉闷的，他是有怨气的，仿佛我的容貌玷污了他似的。我所有的努力，在他看来都是为我天生的容颜丑陋在赎罪。我承包所有的家务，我赚的钱一分也不比他少，我们结婚住的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是我爸爸单位分的。在餐桌上永远是他喜欢吃什么我做什么，连牙膏和肥皂也是他喜欢什么牌子我就买什么。我早就忘了我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只知道，他喜欢什么，儿子喜欢什么。至于自己，我是无所谓的人，我低微地生活着，希望他能快乐。

　　母亲去世他解放了

　　我的母亲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平安地过着日子，一直很得意于自己当年的拉郎配。她当然不知道我内心的煎熬;而他出于对我的母亲、他当年的师傅的尊重，虽然言语冷漠，但行为上一直是比较收敛的。我们维持着一般夫妻和平共处的状态，直到两年前，我母亲去世了，他就彻底放开了。

　　他开始经常不回家，家对于他只是一个吃饭睡觉和逗儿子玩的地方。他没有什么业务，手机却经常响。常常有不三不四的女人给他发什么短信息。当一个做妻子的都已经知道了丈夫的胡作非为的时候，你可以想象，他已经肆无忌惮到什么程度了。更可怕的是，他还找了不止一个女人。

　　我找到我的婆婆倾诉，这么多年来，我的苦干和忍让终于博得了她的同情。她说她晓得他做错了，她会说说他的。但我却听见他妹妹说，哥哥找了这样的女人，会这么做也可以理解的。都是女人，难道她也认为女人不漂亮，男人出轨就是应该的吗？

　　我想到我这些年来做的一切，常常免不了独自伤神。这些年，我忙家务，忙工作，为了改善家里的条件，一有空我就会去找一些副业来干。他的工资刚刚够他自己开销，家里的一切是靠我来支撑的！有一次，38度的大热天，我到郊区去送货，回来看到他居然躺在床上等我做饭。做了饭，我喊他起来了，他居然不耐烦地说：“盛好了没有，盛好了再喊我！”家里的空调，他说开了才可以开;电视机的遥控器永远在他手里，他看什么我就看什么。我要睡觉了，他从来不会把声音调低一点。这些我从来没有过怨言，你说，我还要怎么做他才会满意？我的努力就因为我不漂亮全变成了应该付出的，而他如此对我难道是我活该的吗？

　　我常常看到女人在你们这里哭述她们的感情遭遇，我羡慕她们，羡慕她们的情感经历。我这一生，没有爱，从来没有人爱过我，这就是我郁闷的地方。我希望从我的丈夫那里得到正常的爱，我希望我的辛苦付出得到回报，可我的不漂亮似乎就是我的错，而我再努力也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爱和尊重。

　　我想去整容，不是为了他，只是为我自己。整容之后，我还有机会开始正常的人生吗？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死了，让他尝尝没有人照顾的日子，他会因此而怀念我吗？怀念我为他做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