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是爹娘的最后一张合影。照片上爹的灿烂笑容竟成了留给我的最美好的回忆。12月8号早上,我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爹夜里突发脑溢血,昏迷了。当我赶回家时,爹已躺在了医院里。任凭我怎么喊,他都不醒。 第六天早上,爹突然有点清醒了。我大声呼喊着:“爹,睁开眼看看我,我回来了。”爹使劲睁眼,就是睁不开。为测试一下他的神志,医生问爹:“你儿叫啥名?”“焦波”,爹几分吃力但很清楚地回答。“他是干啥的?”“摄影家。”“给你照相了没有?”“给我照了好多相。”“他办展览了吗?”“在北京办展览。我和俺家里(老伴)去剪的彩。” 说完,爹又昏迷了。这是爹留在世上的最后几句话。 爹住院后,娘在老家病得也不轻。在爹住院的第二天,我也把她接进了医院。娘住的病房和爹的病房只隔两个门,娘每天都问:“你爹说话了吗?你爹说话了吗?”我和姐姐都骗她说:“爹说话了,已好了,回家了。” 娘在医院住了6天,肺气肿控制住了,为了让娘不受刺激,我决定把她送到淄博市里表姐家去躲一阵子。我们搀扶着娘走出病房下楼时,就路过爹的病房,此时,爹的病房门半开着。此时,爹娘相距几步之遥。然而,相濡以沫72年的爹娘却没有相见,蹒跚前行的娘和弥留之中的爹不会想到这擦肩而过的永别啊。 这场面是残酷的。是我为保护娘的身体,没让她跟爹见最后一面的。我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不知是否“导演”了一场悲剧。 爹去世后,娘在城里的表姐和二姐家轮流住了几个月便回家了,一进门她就问:“你爹去哪儿了?我和姐姐便对她说:“爹去城里疗养了,很快就会回来。”以后我每次回家,娘第一句话就问:“见你爹了没有?他吃饭咋样?一顿还能吃一个馒头吗?” 娘每次问我这些话的时候,都是我最难堪的时候,但我还是强装笑脸对娘说:“娘,你放心,爹去北京了,在我那儿,有专人照顾他,他身体很好。” 去年夏天,北京流行非典。娘听说后,天天坐在电话旁等我的电话。每当电话铃一响,娘抓起电话就问:“北京太平(疫情得到控制)了没有?要是太平了,你和你爹回来,我和他说说话。我想他了。” 爹去世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娘总是感到孤孤单单,对于爹是否还活着,她也不是不怀疑。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一个劲地问照顾她生活的外甥女桂花:“你姥爷到底咋样了?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但在我的面前,她始终不这样问。娘理解儿子,体谅儿子,给儿子留了个“面子”,她自己既使忍受再大的痛苦也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 今年春节,我把爹生前的录像放到笔记本电脑里,带回家去。我对娘说:“娘,这是在北京我给俺爹录的像,你看他这不是很好吗!”看到爹的录像,娘的眼光顿时亮了许多,她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嘴角微微颤动,像是要对爹说什么,可能马上又意识到这是录像,所以张了张嘴又没说出来,眼神里又显现出几分失望。突然,娘对我说:“咱不看了吧!我要进里屋歇歇去了。”娘一边躺下一边说:“我好歹(总算是)看见你爹了!” 20天后,娘便匆匆地走了。她找爹去了。在娘的灵床前,我攥着娘那冰冷的手,大声地哭喊着:“娘,俺爹早走了,我没跟你说实话,我有罪呀!我有罪呀!” 此时,在天国相会的爹娘,是否能听见儿子揪心的自责呢。 (2002年,娘90大寿那天,我为老人拍了一张合影。看着照片上他们那灿烂的笑容,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月后爹就平静地离开了人世,这是爹娘共同走过几十年风雨人生的最后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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