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娘从灵床上又活了过来,经过几个月精心治疗,春暖花开的时候,竟站了起来 ,这在当地传为奇谈;连当时为娘会诊的几位市里边医术一流的大夫也认为这是难以解释的奇迹。更不可思议的是,娘还能基本恢复记忆。 有一天我问娘:“娘,剪彩好不好?” “好啊!”,娘说:“就是那些相片大的就着实大,比真人还大,小的就着实小。” 我又问:“您还想着什么?” 娘说:“你看那些照相的(指开幕式上采访的记者们),有跪着的,有爬着的,挤过来挤过去!你看那个闺女(指一个观众),看了俺和你爹的照片,挤眼就是泪,挤眼就是泪。” 就在娘出院的那一天,我对娘说:“娘,明年就是你和爹结婚70年了,这叫白金婚,到那一天,咱再坐坐飞机去北京,您还没坐过飞机呢。”娘 一边摇头,一边说:“俺这个样子还能坐飞机?” 打那以后,娘什么都可以忘了,但坐飞机这个事却一直挂在心里。她常对大婶大娘说:“俺儿说,还让我坐坐飞机呢!眉宇间露出的那种喜悦,那种企盼,就像两年前影展前盼着去北京“开会”一样。 为了让爹娘能盼到这一天,为了让娘过年不再像过关,从1999年冬初,我就在城里的医院旁租了两居室的房子,雇了个男保姆,照顾爹娘还有我那个傻子大哥。我知道,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爹在1999年夏天摔折了股骨,已不能行走。这所房子水电暖齐全,娘不再受凉风刺激,也很少感冒,肺气肿病也明显犯得少了。再加上医院的王福义――这位与我相识相交20多年的朋友,每天上班前都到老人房中看一看,如有身体不适,马上治疗,可以说在这儿,同住干休所,疗养院一样。因此,老人顺利地度过了两个冬天。 为了爹娘的白金婚,能盼来这一天,家里人,亲戚朋友邻居街坊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2001年7月11日,为给爹娘庆贺白金婚并答谢父老乡亲,我在村里的土墙上办了《俺爹俺娘·乡里乡亲》摄影展,展出了20多年来为爹娘和乡亲拍的几百幅照片,山村像过节一样热闹,看影展的人像赶集一样拥挤。 我家的老房墙上,贴上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红喜字。这是村里的老师用了大半天时间刻成的。爹穿上姐姐们给他做的米黄色的中式对襟大褂,他说比结婚时穿得气派多了,当姐姐们把一个大红色花底的大襟褂子要给娘穿时,娘说啥也不穿,说比当年结婚时穿得还红,从城里来的朋友们都说城里的老太太穿得比这还红,娘才穿了起来,并穿上了青岛双星集团专门为她做的那双红色的尖脚鞋。 爹娘的这一打扮,光彩照人。在那个一米见方的大红喜字下,我为爹娘拍了最有纪念意义的合影,又拍了一张全家福,便在乡亲们的送行下奔济南机场。 在去济南的路上,娘问: “飞机有多大呀,有咱家房子那么大吗?” 我说:“飞机上能坐二三百人呢,咱家房子才坐几个人。” 娘又问:“飞机那么大,咋能飞得起来呢?” 娘这一问,我就不好回答了。爹在旁边插话了: “飞机大,能飞起来,是有机器嘛!” 娘说:“俺不信,光有机器就飞起来,那鸟身上没机器光呼扇翅膀就飞起来了。” 我笑了,全车人都笑了,爹怎么也回不上话来了。 到了机场,经过安检时,我背着不能行走的爹,娘自己拿着机票,身份证,泰然自若地从安检门走了过去。空姐用专用轮椅把爹娘推到飞机前,刚要上飞机,爹喊了我一声:“波,给俺和飞机照一张,拿回家给乡亲们看看。” 上了飞机,爹娘坐在椅子上前后左右地看,嘴里直嘟囔,还真是大,比咱家那房子大好几个呢。当空姐要帮爹娘系安全带时,倔强的爹娘说什么也不让别人帮忙,说自己能系上。但把两根安全带碰在一起,怎么也插接不上。最后还是我指点了一下,爹娘马上通了,咔嚓一声,便把安全带系好了。 飞机起飞时已近黄昏,但在万米高空还能看到天边的红霞,机组人都知道机上有对白金婚老人,特意为爹娘准备了两份纪念品,两架东航最近飞机模型,爹娘接过飞机模型,爹一个劲地向空姐道谢,娘却说:“收起来,保存好,拿回去给晶晶(外甥女的孩子)玩。” 爹逗着娘说:“咱年纪大了,也成了小玩童了。”说着,深情地拉起娘的手,娘也不挣脱,爹更高兴了,放开他那大嗓门,念了一句戏词:“手把手儿把话拉!” 看着爹娘的举动,听着他们的话语,我们眼睛顿时湿润了。爹娘不易呀,相扶相携,度过了生活上的一个一个难关,走过了70年漫漫长路。此刻,在通往北京的万米高空上,他们一定感慨万千,不知有多少话要相互诉说,但他们只是紧紧地拉着手,爹只说了“手把手儿把话拉”这一句戏词,便什么也没说…… 半个小时后,飞机快要着陆了。在北京城的灿烂灯火的上空,我向爹娘指指点点,我的新家房子的大体位置。并说明天一早咱就去我的家里看看。 娘突然问:“你住的楼有多么高呀?” 我说:“二十四层呢,我住十五层。” 娘“呀”了一声:“那么高吗?” 爹说话了:“楼再高,还比上这飞机飞得高吗?” 娘又问,那么高怎么上啊? 我说:“不用愁,有电梯。” 娘似乎明白了:“对了,可能和坐飞机一样,还没觉出动来,忽悠一下就飞上去了。” 娘这一句话,我们都笑了,连空姐也笑了。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首都机场时,爹娘有些恋恋不舍,说:“咋这么快就到了呢?太快了,太快了!” 我问爹:“坐飞机感觉咋样?” 爹说:“就是怪舒服。又舒服又清雅,也美丽!” 我又问娘:“娘,你说坐飞机好不好?” 娘认认真真地说:“坐飞机好啊,比坐汽车好!” “咋比坐汽车好呢?”我又问。 “稳当。” (80岁老翁赛顽童,爹和孩子玩游戏,爹这一辈子幽默乐观,不论和谁都能快快乐乐地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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