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批判万恶的旧社会时说过，翻开中国的历史，字里行间都写满“吃人”二字，看来蒂姆·波顿跟先生也有着类似的认识——在波顿的镜头里，工业革命时期的伦敦几乎处处回荡着“吃人”的阴风。当然不能全怪巴克，妻离子散、流浪异乡的经历让他有了基督山伯爵式的复仇理念，而法官对妻子的觊觎又让他背负了林冲式的苦大仇深，由此看来，最后巴克与馅饼店老板拉维特开的那家张青与孙二娘式的连锁经营店也不足为奇了。在那个阴暗、扭曲、畸形的社会里，只有巴克这样的偏执狂才能复仇、才能生存——当仇恨的熊熊火焰在巴克心中燃烧的那一刻起，巴克就不再是巴克，巴克变成了梳着大奔头、额前缀以一绺白发的理发师陶德。

    陶德杀杀人、跳跳舞，在楼上的理发店里对着活人砍菜切瓜，楼下的馅饼店便有了香气诱人的肉馅——一部哥特版的《人肉叉烧包》就此出炉了。

    巴克（陶德）是值得同情的，但相较而言还是凡尔杜先生更让我们扼腕叹息。《凡尔杜先生》是一部被大多数年轻影迷忽视了的卓别林电影——是的，卓别林，演喜剧的那个查理·卓别林，本片堪称是他电影生涯中独一无二的另类之作。凡尔杜先生其实秉承了卓别林作品中一贯的小人物特色：老实本分、家庭安定、胸无大志，但是在1930年代席卷全世界的经济危机里，这位等着拿退休金的银行小职员转瞬间惨遭解雇，面对着残废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凡尔杜就像被人兜头打了一记闷棍……

    凡尔杜痛定思痛，在这个社会不能给他以生活的希望时，他开始自行挖掘希望：凡尔杜开始招摇撞骗，专门欺骗年老的寡妇或无人问津的老处女结婚，然后想办法把她们谋杀，再侵吞她们的财产以养家糊口……

    《凡尔杜先生》是一部混杂着恐怖、凶杀、鲜血、幽默和荒诞色彩的不世之作——从电影类型学的角度上来讲，本片几乎是空前——到目前为止也是绝后的。凡尔杜杀人时面不改色，在数钱时动作麻利得像点钞机一般……然而，凡尔杜最终还是没能让家人幸福起来，在股票投机失败后妻儿双双死去，凡尔杜也心灰意冷，毅然选择自行投案。

    不管怎么说，凡尔杜还是保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尊严。而那两位杀人抢劫顺便自驾车旅游的雌雄大盗——邦妮和克莱德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一阵乱枪过后，这两位横行德州的亡命鸳鸯便成了两具触目惊心的死尸。

    《邦妮和克莱德》开创了如今已司空见惯的“公路电影”类型，不过这两位叛逆得不由分说的年轻人并非孤家寡人，一路上他们都是在追随者的陪伴下度过的。但也正是在处理这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时，两位亡命鸳鸯的生命经验值便直线下降，再加上抢来的钱挥霍无度，视银行保安系统如无物，如此不和谐的局面自然不能被政府容忍，未及多久就引得联邦干探和地方警察一通合力追捕，两位杀人王的血腥旅程也就此戛然而止。

    《邦妮和克莱德》的上映引来了无数后来者的跟风，《天生杀人狂》就可以看作是奥利弗·斯通向阿瑟·潘的致敬之作。跟邦妮比起来，麦勒丽更加狂野不羁;跟克莱德比起来，米基也更加孔武有力。事实上，单从人物造型来看，《天生杀人狂》的摇滚风格就更加浓厚，人家邦妮和克莱德起码还戴顶遮阳帽、穿件淑女裙、顺便再打个领带蝴蝶结什么的，麦勒丽和米基俩则是衣不蔽体、破裤烂衫——当然，人家觉得这是“酷”，而且这样行动起来也更加方便，一路杀将过来在汽车顶上做做爱什么的也更容易——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看来映照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相对于《邦妮和克莱德》里扑面而来的无政府主义气息，《天生杀人狂》里的反思与现实批判色彩显然更加浓郁。斯通毕竟是打过越战的爷们，对生死什么的看待得也更加通透一些。而且，《天生杀人狂》也呈现出了与《邦妮和克莱德》截然不同的形而上色彩——突出例证就是那个跟米基大谈印第安神话的原住民老头，虽然老头最后也命丧米基与麦勒丽之手，但其言语间的宿命色彩已经将两位天生杀人狂的最终结局昭然若揭了。

    诚然，邦妮和克莱德也好，米基和麦勒丽也罢，这两对雌雄大盗、亡命鸳鸯都是有些不择手段、不挑对象的杀人狂魔——杀人越货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至于究竟是谁成为自己的枪下冤魂，他们并不关心——这就与大名鼎鼎的“开膛手杰克”迥然相异了。“开膛手杰克”或许是第一个被英国小报炒作起来的民间偶像——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杰克让数名伦敦的性工作者开膛破肚——而且这位仁兄迄今仍未被抓捕归案，关于他的真面目也历来是众说纷纭。在唯恐天下不乱的诸多文艺作品中，杰克便获得了不朽的生命力，其身影也一直于大银幕上阴魂不散。

    拍电影总要给个说辞，休斯兄弟执导的《来自地狱》给的说辞虽有些哗众取宠，倒也令人信服——这部电影处处暗示“开膛手杰克”的真实身份是英国王室的御医，因为王子处处留情，搞大了花街柳巷女子的肚子，王室为根除后患，这才让御医变身为残忍的杀手，将那些无辜女子逐一请出人世。

    《来自地狱》几乎可以看作是《理发师陶德》的一次预演——相同的时空背景，相同的连环杀人犯题材，相同的约翰尼·戴普，唯一不同的是，《来自地狱》中戴普还是个追捕真凶的巡视员，而到了《理发师陶德》里，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令人胆寒的杀人真凶。

    “开膛手杰克”在犯完案后总要写信给警察局，极力嘲讽警方的无能——那时科技手段落后，遍及全英的警察体系也尚未建立，所以给了不法分子以极大的生存空间。不过杰克的此举也刺激了不少杀人犯的灵感，譬如《七宗罪》里那个处处宣称维护《圣经》尊严的约翰·杜。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